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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短篇小说] 我就是你的眼睛 尘埃里花盛开 [个人小说集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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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6-30 08:20:44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容容的那双眼睛!眼角微挑,自带三分妩媚,眼神迷离,平添半缕忧伤,有意暗敛风韵,无故惹人怜惜。薄眼皮难掩秋水,长睫毛暗转流波。
  就是这双美到极致的眼睛,似遭天妒,有弱视的毛病。后天发现,病却是先天的。医院去过不少,难以确诊,一个地儿一个说法,所以医治效果甚微。到了容容也该谈婚论嫁的年龄,她勉强能分清各类物件,当然也能分清在她眼前转来转去的是玉树临风的柱子,还是魁梧高大的根子。
  根子柱子是常来的,修个墙砌个圈什么的小活小计,容容的爹锁爷吆喝一声,都来得飞快,好像早等着似的。为着什么,锁爷当然一清二楚。任是什么年代过来的也是过来人,小青年的那点小心思还瞒不过锁爷。
  八十年代初的农村,婚嫁还不完全只是自己的事。容容的婚事,一大半的决定权在锁爷的手中。容容看上去很不在意的样子,是那种心里做事的女孩子,心事不轻易跟人说,其实就是想说也没个可说的地方,娘早逝,撒手而去的时候,她才八岁。
  对容爱意的表达,柱子更主动些。柱子家境不错,头脑也灵活,属于那种会逮老鼠的好猫。广州深圳跑,在小镇上已经把一个小卖部弄成批发部的气候。柱子隔三差五来,这样那样的小礼物,新鲜着容的生活。小物小件的,柱子明里暗里的送,容容半推半就地收,直到有一次看电影,露天,在大队大院,柱子把一件白色围巾塞给容,容很顺从地被柱子拉离了同伴,柱子说:“嫁给我吧!”容容在这幻想了无数遍的场景里红了脸,嗫喏着说:“我眼睛不好。”柱子说:“能看得见我就行!”
  围巾是毛质的,柔和的品质,细密的流苏,娇柔得像梦一样。容偷偷试着戴起来,与自己身上的装束,有好像隔着时空的差异,倒仿佛本来那件围巾,就是只合适珍藏的东西。
  这样似乎两人有了承诺。柱子看容的眼神也更从容更放肆了些,柱子看容好像也从来没不自信过。是啊,小伙子不错,是择偶的理想对象。小女子初生的爱情在父亲的威严面前不敢表露,和柱子商量托媒说亲。
  柱子以为十拿九稳的事,却在锁爷那里碰了壁。锁爷以大相不合为理由拒绝,未留半点余地。把在隔屋偷听的容容弄得柔肠百结。一腔热情遭了兜头冰水,有茫然无措的空白和表达不出的失落,交织了簇拥而至的委屈情绪,就大病了一场,貌似重感冒,精神状态萎靡懒散。锁爷不动声色地沉默,不管不问地冷着。
  再遇了柱子在一小巷拐角,有点狭路相逢的凑巧。柱子就有点想要躲开的意思,可见那幻想瑰丽的柱子的爱情敌不过锁爷的几句话,就算容容有跟柱子私奔的心思,也被柱子那一个想转身后退的动作消灭了。可见爱得不够,所以不会争取。这场被锁爷扼杀的爱情还是给了容容打击,容容看不清柱子的表情,敏感着柱子的转身。容容说什么时候我把东西还给你?说的时候似乎噎了一下。柱子说不用了。语速很快,赌气似的,然后真转身往来路去了。
  这就是容容22岁的爱情,脆弱而短命。
  下面该提到容容与根子的婚事了。其实根子以为容容只是自己的梦想,论家境论财力无论论什么根子都不是柱子的对手,与柱子比,根子木讷,倔强,不懂世故转圜。经营几亩田,过那种用十分勤快换五分回报的生活,只是从来听不见根子怨天尤人。
  根子对于锁爷拒绝柱子的求亲也十分不解,柱子除了偶尔有些因为争强好胜而生的小心眼之外,没什么别的不好,柱子有钱也会挣钱,容容嫁给柱子,日子应该过得不错。锁爷到底在想些什么呢?根子看着容容失神的样子,锁爷严肃的脸,发现自己这次,不知道该怎么劝容容了。
  当然根子依然常去,下种浇地秋收,相邻的地不远,搭把手的事,不用谁吩咐,捎带就做了,锁爷也常叫一起来喝个酒谈谈收成,哪块地合适种什么庄稼,也常与柱子一起商量,让柱子感到惊喜也忐忑的是,柱子觉得锁爷似乎有意制造他与蓉蓉在一起的机会,最最露骨的一次,是邻村赶集,锁爷对柱子说,你带容容一起去吧。
  赶集回来,柱子在锁爷家里喝了酒,虽说酒壮怂人胆,但柱子贪了几杯,喝到最后也没敢说出该说的话来,倒是在喝到舌头打结的时候也没忘临走把凳子放回原位。
  锁爷想:容容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人。锁爷看得出柱子对容容的在意,那种时刻带着小心的在意,这才是让锁爷真正放心的东西。
  开口很难,不开口又魂不守舍的。根子这几天欲言又止的样子,容容感觉得到。女大当嫁,对根子虽然少了些向往,但也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归宿,有多少女人叹息一声嫁了的?婚姻和爱情,本来就是两回事。看着不反感,互相愿意为对方好似乎就可以了,容容是准备答应的。所以一个阴雨天根子再次嗫喏着没话找话的时候,容容就笑起来,这给了根子很大的鼓励,根子终于说出来:容容,你跟了我吧。然后根子看见容容脸上的红云开成一朵灿烂的桃花,同时根子听见了自己的心花怒放的声音。
  根子本来想托个媒人的,左思右想还是自己说吧,在和锁爷一起浇地的一个黄昏,根子鼓了鼓勇气,想把话题引来。根子咳嗽一声说:“我听说容容和柱子大相不和,您也信这个呀?”锁爷呵呵呵地笑起来,不答话却掏了旱烟来抽。渐渐神情变得严肃,根子不再敢搭话,一个劲把田埂往厚里加。
  然后锁爷开了口,锁爷说:“根子,你是想问我们家容容吧?”根子红着脸用力点头。锁爷说:“你的心思我看出来了。”根子又用力点头。锁爷说:“我家容容眼睛不好,你知道的。”根子听出锁爷有托付的意思,有一点因大喜过望引起的结巴和语无伦次,根子说:“我,我就做她的眼睛!我,我会一辈子对她好。”两人对视片刻,锁爷缠起旱烟袋,说:“那你找人来提亲吧。”
  彩礼的事,锁爷没有说什么,根子还是置办了车子手表,车子是飞鸽牌的,手表是宝石花。缝纫机没有买,买了一收音机。根子小欠了一点债。就这样,根子把如花的容容娶回了家。根子看着娇羞柔美的新娘,心里想,象做梦一样。
  
  象锁爷预料的那样,容容的视力是一天比一天差了,生了女儿之后,各种物件在容容的眼前渐渐有点影影绰绰,容容的脾气也越来越坏。根子在农闲的时候便去砖窑打工,一千斤重的砖坯,根子一天要拉十来趟,双手握满了厚厚的茧,脸上有了岁月风雕雨蚀的刻痕,当然还有从未消失的笑纹。做工或下地回来,根子笑呵呵问容容想吃什么,然后把面粉放在容容面前,吆喝放学回来的女儿抱柴点火,自己手脚麻利地去洗菜。脸上洋溢着看得见的幸福。
  大多数时候,根子能感觉到容容的情绪并知道容容因为什么难过或开心。根子活在容容的情绪里,总是陪着小心跟容容说话,容容总是在根子并不高明的笑话或劝解中安静下来,慢慢扫除心里的阴霾,接受根子常说的话:“咱有这么争气的两个女儿,眼睛不好怕啥呀,心里亮快啊!”
  容容的眼睛只能依稀能辨得清路的时候,逢到赶集,根子就拉起老妻的手。在人群里,这对拉着手的中年夫妻,恩爱的样子总是吸引着很高的回头率,相熟的不相熟的乡邻,唏嘘也羡慕着两人脸上的幸福,容容安享一个男人一只手的温情呵护,慢慢移步。四十岁的男人,碎嘴婆一样,一边走一边介绍小货摊,这个是卖朔料盆的,那边是卖碗的…你手上的是黄颜色,有红的呢…就这样,容容被根子拉着手一路走过,然后根子带着容容决定采买了的大大小小的东西,回家。
  根子依然去砖窑打工,这么多年,两个二万五千里也走过来了。偶尔根子也会来我家串个门,说到这里,我该管根子叫根叔,管容容叫根婶儿了,呵呵。说起锁爷和根婶儿,根叔一副感恩的样子:“村里那么多比咱能的!咋就轮上咱了!可不就是完完满满一家人嘛!”
  根叔所有做的事情,好像都是围绕着根婶儿的需要,安装电话是因为大女儿出嫁了,“怕她妈妈想她。”根叔说。买自行车买三轮带斗的,好带着根婶儿去看锁爷啊!宅院里东西永远在相对固定的位置。五大三粗的根叔心细如发。
  根叔五十六岁的时候,锁爷去了。临走拍了拍根叔的手,根叔哭着说你放心。锁爷闭着眼去的,好像没什么不放心的事。锁爷洞悉根子的誓言发自他的内心,即使“山无棱天地合”,也不会更改。
  只是根叔所有的努力都没法阻止根婶儿眼睛的弱视程度逐渐加深。两个女儿都出嫁了,根叔与根婶儿感叹着,时光好快啊,叫姥姥姥爷的都有了。小外孙三天两头来,院子里孩子的笑声哭声激荡起无限生气,夕阳照着根婶儿已显老态的身形和恬静安详的笑容,照着根叔注视着根婶儿的眼睛和眼角那些刀刻一样的沧桑和笑纹,我猜根婶儿遇见根叔也是件幸事吧,根叔是根婶儿的眼睛吧?那么天衣无缝地弥补了根婶儿的缺憾。
  锁爷为什么选择根叔?那是需要根叔用一辈子回答的问题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遗憾成就着另一种美丽。源自生活的故事,给读者带来的不仅仅是感动,还有更多的感思。爱情在庸常里成就,婚姻在包容中绵长,幸福在琐碎中流淌。小说的立意很好,文思朴实,脉络清晰,愿更多的朋友一起分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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